潮新闻客户端 汪菊珍
土灶的烟道外,砌有几个空格。不大不小,老猫睡觉刚刚好,称之灶猫洞。正面有两个,一个高,汤罐对上,存放辣椒茴香,做菜时顺手。还有一个低,外头镬灶沿的顶头,我家用来放油缸。
这个油缸豆绿色,高约五六寸,橄榄形状,光可鉴人。广口,用一个白瓷浅碟做了盖子。它的底下有个垫子,报纸折叠的。因为油的浸润,变作了褐色。过年时候,我负责擦洗,每到这里,总要皱起眉头。外公知道我的难处,事先擦净,再用新报纸垫上。
三年陈油,五年陈酱,是当时农家过日子的一种理想状态。我家从来没到这步,这个油缸里的油几乎没满过,同时也没空过。每次烧饭,外婆踮着小脚灶头烧菜,外公灶底烧火,好像合作得天衣无缝。但只有我知道,权柄全在外婆手里,外公只是做个配角。
炊烟升起的时候,外婆从灶猫洞掀开白瓷盖子,双手捧出油缸,看看油还有多少。估摸今天碗头多,先对外公说,荛伯,油不够了,你去添加一点。外公从那把吱吱嘎嘎的竹椅子上起身,蹒跚到长桌边,取出一尺来高的油瓮,用小勺舀进油缸。边舀边说,海里人,够了没,够了你说。外婆一会够了,一会又不够。外公没不耐烦的时候,等外婆说够了,再蹒跚到灶底。
展开剩余67%如果哪天,外婆发现油缸比她想象的浅了,她就装作好奇地问:“荛伯,这个菜油好像少了,你用过了吗?”外公开始装糊涂,然在外婆的逼视下,只好挠挠头,堆起笑脸,说出实情——熬锅巴了呗。我看见东窗事发,还没等外婆把眼光扫过来,早已逃之夭夭。过后,外公对我说,这个油可是外婆的性命,以后可要小心了。转过身,他又对外婆说:“海里人,明年我自留地里多种几垄油菜籽,你就不要生气了吧。”
油菜下种在秋天,棉花秆拔起的时候。花秆还没挑走,年轻力壮的男人已经用铁耙翻地。鹞线个日脚,畚斗个铁甲,翻地最费力气。还要赶在寒潮来临前,赶在棉花地还潮湿的时候。这样,油菜下种后,少浇水,成活快。等到男人在翻过的地上打了孔,女人们早已拔好了油菜秧。这个时候,连我这样的小孩也派上了用场——把秧苗一株一株放在孔边,让大人快点满土。
瑞雪兆丰年,寒冬腊月,农人盼的就是大雪。大雪覆盖过的油菜苗,到了春天特别茁壮。几度春风,又几遍春雨,油菜拔节了,开花了。如果你是爱美的,不妨到油菜地的花海里走一走。黄灿灿的油菜花,蜜蜂忙着采蜜的油菜花,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油菜花,你不想和它拍个照留个影吗。
到了四月中旬,油菜花谢了,它们结成了一串串绣花针一样的果实。到了暮春,这些细长的果子已经绒线针粗细,一寸多长,沉甸甸的,把油菜秆压到一边,又渐渐变作明黄。这时,农人就把它们收割了,去了壳,留下深褐色的菜籽,再榨成了油。等到生产队仓库大缸里装满了菜油,大家就拿着瓶瓶罐罐等队长分油。分油的时候,小气的人还要计较缸底缸面,缸底的油浑浊,缸面的才纯净透明。
队长阿华伯伯也有法子,他在缸的外面画了线,然后编上号。再在白纸上写上号子,让每家抓阄。可是,油是流动的,还是有人不满意。阿华伯伯就摔下称棒,拉下了脸说,你还要怎么着。见阿华伯伯真生了气,最难缠的人也不再吭声——阿华伯伯把我们的小队治得好,每家都不饿肚子,谁敢真和这样的队长较真呢。
除了春上的菜油,还有下半年的花油。小镇的农田按照规划,种植水稻和棉花。棉花大多数交给棉站,国家收购了去。上交时候,可能也分作带耔和不带耔的。反正,到了初冬,生产队还会分几斤棉花籽榨出的花油。菜油花油都是油,但菜油香醇,比较高档。尤其用来浇咸菜、苋菜梗,饭镬盖掀开,香气扑鼻而来,味道不是盖的。花油也有它独到之处,炸个鱼,拖个面粉,色泽和质感远胜菜油。
那么,一年分了两次的油,到底有多少呢。我那时还小,真不能用数字告诉你。只知道,第二年春上,外公果真把几捆油菜秆重重地扔在河岸石板上,脸上有多么得意。他在河岸上晒,用棒槌打,风里扬干净,油菜籽只有半畚斗。最后拿到后街的油车店榨,拿回家的只有两个红毛瓶,还浅浅的。
现在,不但我的外公外婆,就是父母也都离开了这个世界。他们并不知道,短短几十年,世界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。如今的人对吃讲究营养和清淡,不但大鱼大肉,就是他们最稀罕的菜油花油,都成了肠胃的负担。斗转星移,时光它可真是个魔术师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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